记得小时候,父亲的上衣口袋上始终别着一支深红色钢帽头的钢笔,无论穿哪件衣服,那支笔雷打不动地和党徽在一起,金银相映、熠熠生辉。
每次给我的作业签字时,父亲都会用那支笔,一笔一画地写,但我从没认真看过父亲写的内容,对于我来说那只是我免于被老师罚站的免罚金牌。有时调皮,从父亲的口袋里薅出那支笔,不管不顾地在胳膊、门板上一通乱画,免不了挨父亲一顿批。我气冲冲地跑去母亲那里告状,母亲说,“那是你爸的传家宝,当然舍不得让你乱画。”
父亲是矿工区的仓库保管员,记忆中经常边吃着饭,边给母亲念叨,“井下队里又缺材料了,我吃完得赶紧回班上批材料去,不然会影响生产”母亲往父亲碗里加几筷子菜说,“那你多吃点赶紧去吧。”父亲匆匆吃上几口,抓起外套,再摸摸那支笔,急忙出了门。
记得有一次,我放学回家看到父亲正在修理钢笔,只听母亲说“去修理铺修修吧”!“这年头哪还有修笔的地方啊。再说了,坏得不厉害,我能修好”父亲头也不抬地说道。“哎呀,钢笔咋坏了”我有点幸灾乐祸地问道。“你李叔,想领一套钳子、螺丝刀自己用,我没给他签字,他那个暴脾气,顺手把我的钢笔摔了”父亲心疼地看着他的钢笔说道。“你真傻,公家的东西,又不是你自家的东西,看那么紧干嘛?”
我不屑地说,“我要是这个来要送这个,那个来要送那个,这个口子一旦打开,就会越开越大,用不了几天,仓库就得被掏空!”父亲严厉地说道。
作为矿山职工子女,我技校毕业后做了矿三代。参加工作一年后,父亲被确诊了胃癌。自那以后,父亲经常休病假,但无论什么时候,那支笔却始终别在父亲胸前,甚至是病号服的口袋上。三年后的春天,父亲因癌细胞扩散再次入院。
一个温暖的午后,他把我喊到病床前,双手无力地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那支笔,双手交给我,“这是恁爷爷退休的时候送给我的,他以前是矿上的老支书,用这支笔写材料、记笔记、签过字。你爷爷给我说,无论干什么活,每次要签字儿的时候,记住那可都是有责任哩,不是签个名那么简单的事儿!你现在是矿上的保管员,大小也是个管家,你要管好公家的东西,哪怕是个螺丝钉、螺丝帽也要管好。更不能拿公家的东西随便送人情,让公家吃了亏,只有矿上效益好了,咱工人们才有饭吃”,说到这里,父亲声音已很虚弱,但是望着我的眼神却是坚毅而充满期盼,他握住我拿着笔的手,“我现在把这支笔送给你,无论你将来在哪儿干,都要记住爷爷的话,哪怕是签个班前会的名,你也担着安全和岗位的责任。公家的东西咱更不能眼红,缺什么了自己买,别让人家笑话。记住了吗,孩子?”父亲停了停,又带着些许愧疚的语气继续讲道,“我这当爹哩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留给你,就想着你能平平安安哩,做个对工作、对家庭有责任的老实人,踏踏实实地干好工作、过好日子。行事儿要正,要有规矩,要分得清黑白。”我双手捧着父亲瘦弱的手,使劲点着头说,“我记住了,爸,您放心吧。”“嗯嗯,记住就好、记住就好!”父亲欣慰地点着头。
转眼间,父亲已离开我18年,我参加工作也已20余年,从车间工人、到事务员、到资料员,再到工会干事、党政文书。家庭中我从女儿、到妻子、到母亲。一路走来,我用那支笔,写过入党申请书、入党志愿书,签过承诺书,在材料单上签过字,各种记录、文字材料也留下过痕迹。也像父亲那样给我儿子作业签过字!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,我更加深刻体会到了这支笔的含义,它是爱,是责任,更是传承!
我把那支钢笔收藏在精致的红色盒子里,虽然已不再使用它,但会经常拿出来擦拭一下,生怕它氧化变色。将来,我还要传给我的孩子,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财富!